【财新网】(专栏作家谢国忠)每年8月,经济学家们会在美国堪萨斯州的杰克逊霍尔(JacksonHole)聚会,讨论全球的经济事务。此项活动颇受瞩目,因为经济学家们有机会接触到央行官员,特别是美联储主席。央行的头头脑脑与经济学家们的关系,有些像高等法院法官与律师。他们像佛一样被供奉。杰克逊霍尔像是庙会,你可以见到你喜欢的佛,或在同一时间见到所有的佛。普通百姓拜佛,为的是祈求孩子考上大学、父母身体安康等事情。而在杰克逊霍尔,人们只有一个心愿:让免费的午餐继续。
但今年全球经济及央行面对的危机不一般,杰克逊霍尔的经济学家似乎难以应对。格林斯潘当上美联储主席后,中央银行经历了一段黄金时期。在他的任期内,他与资本市场共舞,用流动性来管理经济。他让金融市场相信,他有驯服经济周期的能力。这刺激市场去冒更大的风险,比如,借钱去买股票、债券和地产等风险资产。1987到2007年间,美国金融行业的债务上升了755%,达到美国的国内生产总值的100%。
除了客户存款,金融机构还有债务。这些债务有些像其他行业的流动资金。为了向客户提供服务,他们需要有购置存货的钱。但是,国内生产总值的100%?亚洲投机者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财务投机。华尔街从央行借贷,然后在高风险资产上下注。有了这么多钱借来的钱放在风险资产上,这些资产的估值当然会太高。但通过财富效应拉动消费,廉价资本刺激投资,格林斯潘成功地驯服了经济周期。随着在每次衰退注入越来越多的流动性,驯服周期的代价是杠杆率不断上升。从本质上讲,格林斯潘驯服周期的过程是一个巨大的泡沫。
当今世界面临的经济困难,其实是过去20年应该要解决的问题的累积所致,这些问题只不过当时被泡沫掩盖了。如今,问题变的这么大、这么难处理,其实是再正常不过。可悲的是,许多经济学家仍然认为,格林斯潘当年用的手段可以解决当前的问题。无论是政府还是私人,财政或货币刺激都意味着更多的债务。世界的去杠杆化的速度并没有太快,假如是那样,加杠杆化的政策可以起到一定的缓冲作用。但整个世界的杠杆率还在上升。2010年第一季,美国非金融部门的债务达到创纪录的35万亿美元。金融部门的债务已经减少,但减少的仅仅是危机期间的紧急援助资金。15万亿美元的债务水平,与2007年第三季度是一样的,当时次贷危机刚刚开始。
一个有趣的问题是金融部门的债务在哪里。金融机构在美联储的盈余储备已上涨较多,但较之总数,比例依然不高。大部分资金可能在尚未到期的金融工具。我怀疑相当部分已进入债券市场。美国政府一年的赤字高达GDP的10%。但国债的收益率不断下降。为什么会这样,当然有许多种解释。通货紧缩预期是其中之一。我则担心,这可能只是老式的套利方式,即以接近零利率从美联储借钱,然后从国债投资中赚2%-3%。它就像是另一个泡沫。养老基金因循着相同的路径。在上一轮危机中,经合组织的养老基金亏损了20%,要说服它们投资在看似安全的政府债券中是相当容易的。但他们很可能是被带到另一个屠宰场。当这次泡沫去,你等着瞧他们还能怎么支付退休金?老龄化是世界经济的长期挑战。到2020年,经合组织国家将每1.7个工作的人都要养一个退休者。
在其他地方,我看不到有任何一个重要国家在削减债务。发达国家的公共赤字在国内生产总值的5-10%,它们正在全面地加杠杆化。考虑到他们的未来是多么严峻,借更多明天的钱来支撑今天的经济,这难道是负责任的行为?新兴经济体的债务负担也在上升。它们的增长前景要好得多。人们可以争辩说,新兴经济体可以通过发展解决债务问题。但是,这么多的债务增长被用在了推高楼价,而不是用于实物投资。有了这样的债务,他们的增长前景能好吗?我担心,在西方债务泡沫破灭,外需疲弱之际,它们只是在创造一个债务泡沫来支持其经济。
印钞票的最佳借口是没有通货膨胀。从这个意义上讲,格林斯潘真的是很走运。全球化导致通胀受到压制,在他的任内,生产食品的成本趋于下降,从美国的成本水平降到了中国的成本水平。随着中国劳动力短缺,中国的成本在上升。有人在杰克逊霍尔的会上说,在经济衰退时,通胀总是会下来,只有2004年1月是例外。很不幸,这个例外现在成了通例了。新兴市场的繁荣引起西方的价格在经济衰退期间依然上升。由于新兴经济体的继续通胀,发达经济体的通胀很快也会跟上来。
以刺激来对付结构性问题,这个现行的错误政策将引发一场更坏的危机。当通货膨胀引爆政府债券泡沫,西方养老基金很可能全都违约。西方的人口老化意味着,他们无法把钱赚回来,填补养老金的窟窿。经合组织国家有可能经历严重的社会不稳定。央行的头头脑脑很可能会在杰克逊霍尔挖一个太深的洞,以致整个世界再也填不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