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煤井喷”
京藏公路大堵车背后，是中国煤炭供应格局的历史性变化
9月5日下午4点，包头，绕城南段公路，一辆辆红色的运煤卡车排成长队，开往京藏高速公路入口处等待放行。发动机的咆哮声在草原上隆隆轰鸣。
路边的南海湿地公园里，一只只野鸭和湖鸥在芦苇间被惊起飞翔，对这样的打扰充满不安。
这里往东几公里，就是京藏高速入口，因为拥堵严重，内蒙古自7月15日起在京藏高速实施5轴以上大货车单双号限行。这些从鄂尔多斯来的运煤车，要先在这里排队等候，按照单双号，会在下午5点放行。
“限行使高速路上的车流减少，但因为要检查号牌，又造成新的拥堵。”内蒙古统计部门的一位人士介绍说，“京藏高速集宁以南的堵车源头就在这里。”
这位人士说，京藏高速包头到呼和浩特段从去年就开始堵车，这里的现有交通网络对于煤炭运输的快速增长已经无能为力。
这个夏天，如果从飞机上俯瞰华北大地，会看到一条有时几十公里，有时上百公里的汽车长龙，从内蒙古草原向东一直排到河北和京津方向。京藏高速的大拥堵已经演变成全国瞩目的交通灾难。而这些挤成一团的车辆，主要是内蒙方向来的运煤车。
大拥堵的背后，是中国煤炭供应格局的历史性变化。乘山西煤业整合、煤炭产量大幅下降之机，内蒙古迅速崛起成为中国煤炭供应的主力军。内蒙古官方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内蒙古煤炭产量达到3.37亿吨，与传统产煤第一大省山西的3.38亿吨并驾齐驱。内蒙外调煤炭2.18亿吨，也与山西的2.2亿吨接近。
“现在内蒙无论是储量，还是开采条件，都在全国最好，”内蒙古经济信息中心产业处处长赵云平说，“但是京藏高速的大堵车表明，苦于煤炭外运能力不足，内蒙要代替资源日趋减少的山西，还需要时间。”
京藏路堵车和便宜的内蒙煤
“堵在公路上的，几乎都是运煤车。”9月5日，运煤司机王峰在京藏公路上堵了一个来星期，无聊时就和前后的司机搭讪，发现前30辆和后30辆的货车，清一色全是运煤车。“差不多全中国的运煤车都跑内蒙来了。”
内蒙的煤炭几乎100%是从锦州港和天津港走向全国市场，而要去这两个港口，目前能走的只有京藏高速和110国道两条线。而110国道在北京段8月23日又开始大修，运煤车于是大部分挤在了京藏高速上。
这么多运煤车涌向内蒙，是因为内蒙的煤便宜，同时京藏高速的收费较低廉。
在河北跑煤炭运输的司机陈群波对这本账算得最清楚：从陕西神木拉煤，装车的价格是每吨580－590元(6000大卡煤炭)，往东经过山西再到河北，尽管总共只有700公里，但是要花六七天的时间。路上收费很贵，比如在山西要交纳每吨300多元的煤炭过境费，还有煤炭可持续发展基金，“所以如果走山西拉煤要多花很多钱”。
根据山西的政策，2010年生产矿井生产原煤基金按照煤种煤质的不同，征收标准为13元/吨～20元/吨不等。对于基建矿、“工程煤”、所有不合规矿井产煤，以及所有的非矿井产煤的基金征收标准，不区分煤种和产能调节系数，统一为吨煤40元。这使得走山西的煤车成本水涨船高。
据山西媒体报道，今年1-6月，山西全省煤炭可持续发展基金查验补征数量累计6107万吨，缴纳率达98%。
更重要的是，去年开始推行的备受争议的煤业并购整合，使得山西煤的价格竞争力有所下降。
“山西关闭小煤矿，实施大煤矿整合完成后，全省的煤炭基本通过一个集团统一销售，这使得山西的煤炭的价格统一性增强，价格竞争力不如内蒙古。”中国煤炭经济研究会秘书长赵家廉说，内蒙煤矿的整合力度小一些，价格可以优惠。
北京长贸咨询有限责任公司黄腾说，从内蒙古调运来的煤炭，即使走了高速，到了华东地区，比如像山东，居然价格比本地还低，所以从去年开始全国不少地方都喜欢到内蒙古拉煤。
据记者了解，目前，内蒙古3000大卡的煤炭，价格只有200元/吨。鄂尔多斯东胜5200原煤坑口价为300元/吨；乌海5500煤车板价为410元/吨。
而山西大同南郊地区6000大卡动力煤坑口不含税价格465元/吨，5500大卡弱粘煤450元/吨，朔州4800大卡气煤240元/吨。
“当然，因为煤炭的大卡，以及硫含量、内水(湿度)等不一样，内蒙煤和山西煤有很多不可比。”内蒙古一位煤炭矿井人士说。
但这已经足以让一些下游行业改变选择。
“很多电厂喜欢用内蒙的煤，因为价格低，今年国内许多电厂效益不好，处于亏损状态，因此每吨煤炭如果能便宜几十块，那是很有吸引力的。”无锡协联热电公司总经理朱朝煌说。
煤改作用下的煤业兴替
原本已经在倾斜的天平，最终在山西煤改的作用下，一头倒向内蒙。
2009年夏天，山西煤矿并购整合进入高潮，大批煤矿在产权变动中限产停产，只有1/4煤矿维持生产。这迫使周边10余省市的运煤车纷纷转向内蒙找煤。从2009年5月起，京藏高速内蒙路段车流量开始猛增。
“为了多拉煤，几乎所有过境的煤车都超载，所以我们经常会让数百辆煤车排队待检。”负责监控过道煤车的一位内蒙路政系统人士说，“我们不管他们超载多少，均以每车500元罚款通过。”
超载和治理超载被认为是造成拥堵的因素之一。
涌进内蒙古的煤车背后，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煤帮。
这些煤帮，有浙江系、山西系、河南系、本地系等等。“大帮派目前还是算浙江系了。”在乌海投资煤化工产业的温州商人郑文说，为他们企业供货的30多名煤炭链上的老板中，几乎有20多名是浙江人，他们中很多人是2009年8月在山西煤改风波中“断臂抽身”，转到内蒙的鄂尔多斯、锡林郭勒盟等地，成为一些中小型煤矿的股东。
在郑文看来，与山西相比，内蒙古的开矿历史比较短，煤炭的长期政策也稳定。这种区别主要在于两个区域地理环境的不同导致。山西的煤矿开采需要深入地下，为此饱受矿难困扰，而内蒙大量的露天煤矿开采属于明挖，不仅很少发生矿难，成本也低。
在煤帮和运煤车涌入的刺激下，2009年，内蒙煤炭产量达到6.37亿吨，比上年增产37%，首次超越山西(6.15亿吨)，成为全国第一产煤省区。2009年上半年内蒙外运煤炭1.6亿吨，也跃居全国第一。
进入今年，从煤改中缓过劲来的山西，开始发力恢复生产。上半年，全省累计完成原煤产量3.38亿吨，重夺全国第一。
内蒙也不甘撒手刚刚坐上的“王位”。上半年，全区原煤产量完成3.37亿吨，只比山西少0.01亿吨。
两地在煤炭外运上也较上了劲。上半年山西完成煤炭出省销量2.22亿吨，增加10%。内蒙完成了2.18亿吨，增长40.6%。
至此，两大煤区并驾齐驱之势已成。
“中国的煤炭供应，上世纪80年代以前是东北领先，现在那里的资源已经枯竭，然后是山西唱主角，现在山西的资源也在减少，到了该内蒙古后来居上的时候了，内蒙古区域内的煤矿储量，国土部查明有6500亿吨，全国第一，比山西的2000多亿吨潜力更大。内蒙古之后会是新疆接棒，这是一个很长的趋势。”赵云平说。
“煤堵路”的战略难题
但内蒙的基础设施显然来不及跟上这种能源供应格局的转变。今年上半年，内蒙经由公路外运煤炭2181万吨，同比增长87.5%。几乎增加了一倍的运煤车让公路招架不住。
按国家规范设计当量折算，京藏高速呼和浩特至集宁段原设计的最大交通日适应量为40000辆/昼夜，而今年5月，这一路段的月平均流量达到67478辆/昼夜，最高一天超过75000辆/昼夜。
这是内蒙眼下无法望山西项背的地方——今年上半年，山西通过公路外调煤炭4400万吨。而内蒙刚达到它的一半，公路就成了“世界最大的停车场”。
“近年来内蒙古的经济一直以每年20%的速度在增长，煤炭产量和外调量在快速增加，但内蒙的交通，特别是煤炭外运通道的规划比较滞后，运输成了大瓶颈。”内蒙古社科院经济研究所所长姜月忠说。
目前内蒙古没有单独的煤炭通道。尽管内蒙高速公路里程已达2170多公里，与山西的2000公里接近，但内蒙幅员远比山西辽阔，这点公路远远不够。
内蒙古煤炭工业局副局长王作储说，下一步京藏高速内蒙古段将扩建成6车道，110国道也要扩充车道，但“扩建的作用仍是有限的，关键还是要开辟新的车道。”
铁路方面，内蒙从铁路调出煤炭，可以走大秦线，但是这需要先把煤拉到山西去转运。内蒙古已准备启用包头到西安的铁路运煤，但那只是使用一条常规铁路，运煤时要和客运混在一起。
“没有一条专用的外运通道，全部将内蒙的煤全压在京藏高速上，这是不可持续的。”王作储说。
中央财经大学中国煤炭上市公司研究中心主任邢雷认为，内蒙古和陕西煤炭丰富，应当从能源战略的高度修建“北煤南运铁路大能力通道”，把陕西北部和内蒙古西部等地区的煤炭直接南运华中地区，以解决当地的电煤短缺问题。
在邢雷的设想中，这条煤炭运输专线可以从内蒙古乌审旗开始，途经准格尔东胜煤田、伊金霍洛旗煤田、神木煤田、绥德煤田、黄龙煤田，然后经黄龙到渭南，跨越渭河后经商南至襄樊。辐射华中地区绝大部分煤炭消费地。
“铁路运输专线中途无需装卸，污染少，损耗少，运距短。初步测算，每年运费就可比现有方式节约500亿元。”邢雷说。
据了解，目前国务院促进内蒙古快速发展意见的起草小组，正在包头、鄂尔多斯、呼和浩特等地调研，其中专项的交通组正在研究新的煤炭外运通道建设方案。(21世纪经济报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