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中联准备发布80米臂展泵车为公司庆生。三一知道其信息后,马上将其76米的泵车改成86米,提前发布。
“在业界做第一,有广告效应。三一既宣传自己,又打击了中联。”上述内部人士称。此后,中联找了山西一家泵送公司销售80米泵车。三一赶在中联之前将其86米泵车直接开到买家院子里,抢走了这单生意。中联不得不另找买家。
商战并不只针对中联。三一内部也并不平稳。梁稳根曾公开宣称三一在长沙已无任何秘密可言。由于担心被监听,他被迫在公共场所开重要会议,例如办公室外露台或者三一园区内的亭子。
据中联一位内部人士透露,得到对手商业信息有一些“常规”办法。例如,有客户到访中联,三一的人会在中联麓谷工业园对面小山头上,用望远镜看园内显示屏信息。“屏幕上会打出欢迎某某公司某某领导莅临的信息。三一收集后,即可与该客户联系。”
三一也发现,中联曾故意安排员工在机场接机时混迹于客户群中。一名司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2012年7月初,他们前往机场接待来访客户,工作人员发现客户人数与计划不符,随即打电话给客户所在地的业务人员,最终发现一名混迹其中的中联重科的员工。
南方周末记者得到警方一份案卷,也印证了这类现象。案卷显示,2010年,三一重工内蒙古分公司员工通过客户掩护,混入中联重科参观。中联发现后双方发生冲突。
双方混入对手园区的事情时有发生,但这远非信息战的全部。
情报战升级
中联内部材料中提到三一曾成立一家叫新洛普的咨询公司,非法窃取中联等34家同行企业商业秘密。
南方周末记者得到的新洛普公司成立计划书显示,2007年,三一提出了成立咨询公司的构想。这是独立于三一之外的第三方信息搜集公司,为的是“实现竞争情报搜集的同时,规避法律风险,即使出现纠纷,集团也可置身事外”。
这家公司由三一集团全额出资,公司法定代表人由三一集团秘密派人挂职,公开身份不能与三一有任何关系。核心人员为市场策划部市场调研人员。
新洛普成立的重要目标是搜集三一集团主要竞争对手内部信息,逐步建立三一集团主要竞争伙伴信息监控体系,辅助完成各类调研。信息情报费分为“重点竞争伙伴内线”和“一般竞争伙伴内线”,月费用分别是6000元和3500元。
南方周末记者还得到一份三一重工经营计划总部营销本部的工作协调函,时间是2009年。营销部称“已在主要竞争伙伴起重机分公司建立内部信息渠道,提供起重机的月度销售客户明细”。他们希望三一重机公司负担信息费,每月8000元。后面附有相关部门领导签字。
南方周末记者获得的另一份新洛普员工的报销资料,则清楚显示了每月针对国内外竞争对手信息收集费用。信息包括对手销售数据、客户明细、应收账款、现金流等,报销金额从几百元到上万元不等。
一名前中联工作人员称,新洛普公司收集对手信息最主要手段是收买。南方周末记者得到一份湖南省长沙市岳麓区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记载了三一向中联工作人员收买情报的案例。2009年,三一重工员工文成(也是新洛普成员)为了收集中联营销资料,化名为某网站员工,打电话给中联混凝土分公司营销管理员张俊。
文成要张俊提供中联混凝土机械公司营销信息,并承诺付给每月5000元。张俊通过手机拍照或者打印的方式将大量信息提供给他。事发后,张俊被判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判刑一年,缓刑两年。
多名中联内部人士对南方周末记者称,中联已经发生多起工作人员贩卖资料谋取私利的事情,现在中联重要资料都不通过公司论坛传递。
事后,三一向长沙市公安局发去一份求情报告,称文成的事情公司并不知情,是文成的私人行为;公司会加强管理,希望能从轻处理。最终事情不了了之。
关于文成的事情,三一重工宣传文化部副部长施奕青提出一个疑问,公安部门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他竟拥有中联的集体户口。“不排除是中联派到三一的卧底。”
他称,“很可能这都是员工自发行为。公司严禁员工违法犯罪。我们发现有些竞争对手的员工私下里互相买卖公司资料,以此谋取私利。”
中联拒绝了南方周末记者的采访要求。但中联一位内部人士称,新洛普公司被警方查处是因为其购买大量跟踪、监听设备,“设备刚拿到长沙就被警方查没,新洛普公司也因此停止运作了”。
南方周末记者拿到的三一购置设备请示上,包括录音笔、无线针孔摄像机、监听器等。
但施奕青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三一没有成立过新洛普公司,不了解相关情况。
两次重击
当经济下行,竞争到白热化时,三一却在正面战场遭受了两次巨大的打击。这两次失败,让三一尤感憋屈。
三一重工计划在2011年4月20日上市聆讯发行约15.4亿股H股,募集资金300亿港币。正当其向证监会提交申请时,网上突然曝出“三一行贿门”事件。三一被迫向长沙市公安局报案。
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中,三一方面向南方周末记者出示了《湖南省人民政府关于网帖举报三一重工股份有限公司行贿调查情况的函》(湘政函[2011]185号),函称:“三一重工不存在匿名举报材料所述的‘对公司、企业人员行贿’的违法事实。”
但风波一出,一天之内,三一股价跌幅就高达4.30%,市值蒸发近60亿元。随后三一陷入了四处奔波解释的境地。
待到三一重启H股IPO,已是2011年8月末,其间恰逢欧债危机恶化及标普下调美国主权评级影响,全球股票市场大幅下跌,香港恒生指数仅在路演期间即累计下跌超过7%。由于H股发行黄金窗口期已过,梁稳根被迫取消该计划。
梁稳根坦言三百亿H股融资告吹是三一创业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这一数字相当于其2011年营业额的37%。受此影响,三一涉及128.8亿港币的营销布局、海外产能扩充、新项目立项等均被迫搁置或延后。
一位接近办案部门的知情人对南方周末记者称,三一行贿资料是三一内部人士偷出去,在云南开会时,以十万元价格卖给另一个行业竞争对手的。而该对手将资料顺手送给了中联。恰逢三一H股上市关键时期,中联一名员工跑到南京将此事捅到网上。
在双方的全球并购战场上,暗战更是激烈。
2008年,中联收购意大利CIFA公司时,就与三一恶斗一场。“省里有领导让我们放弃收购,以免损害中国人利益。下次再有收购计划时优先考虑三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三一管理层称。
3年后,三一想收购全球混凝土机械老大德国普茨迈斯特公司。中联却先一步通过省发改委拿到国家发改委关于收购普茨迈斯特的批复(所谓路条),横插一杠让三一非常不满。不过最后,三一还是抢到了普茨迈斯特。
“这些年来,尽管省领导还是支持我们,但相关部门的人就没法控制了。”一名三一管理层直言,行贿门查案者是中联管理层的家属,此次跨地域抓捕三一高管的也是中联重科主要领导人老家的警方。
仓促搬家
在那次宣布迁离长沙的早餐会后,一个月过去,三一长沙总部依然热火朝天。宣传部负责人陈志婷说,搬迁只涉及一些管理和决策部门,大概几百人,目前只有主要负责人去北京了。三一在长沙产业园依然不动。搬迁目前在摸底阶段,不愿去的员工,要么转岗要么离职。
截至目前,三一搬家计划的确没有实质性进展。2012年12月20日,北京昌平区经济和信息化委员会办公室商主任对南方周末记者介绍,现在还没有三一的人员跟他们联系。
他介绍,三一本来就有地在这边,如果仅是搬办公楼,不需要走程序。如果总部要搬迁过来,应该要到工商局注册。如果要搬迁过来,政府肯定是欢迎的,会在税收方面有考虑。
随后南方周末记者询问负责此项业务的该区经济和信息化委员会规划发展科罗姓负责人,她称是在网上看到三一要搬过来的消息,还未有三一的工作人员与他们接洽。
2012年12月21日,南方周末记者向北京市工商局了解三一搬迁情况,宣传处吴姓科员称目前不清楚三一是否办理注册手续。截至发稿时,南方周末仍未收到该局回复。
三一将走未走之时,已在湖南引发震动。三一出走,首当其冲的影响便是对长沙市经济开发区。区政府一位相关负责人表示,总部出走可能导致产业陆续转出,开发区配套设施和产业链便空置下来。
他苦笑着说,开发区刚迈入千亿园区。三一一走,退后十年,“而今迈步从头越”。
据他透露,开发区领导想找梁稳根谈,却总见不到人。后来长沙市领导找了梁谈话,但也没能阻止其出走的决心。
该负责人对三一表示“非常失望”,认为这样的结果是政府放纵导致的。他举例说,三一很多项目都是先上车,后买票。
一名不愿具名的当地官员称,三一出走显然仓促。他们甚至没有安抚配套企业,配套商们惊慌失措。为了安抚当地,省里领导找三一谈话,最终改为总部搬迁。
他还表示,多年来,湖南给予三一帮助不菲。最大支持是土地。这些大量的低价土地,政府是基于长期的税收预期所给的,“现在要受到损失了”。
多名受访湖南省官员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三一通过媒体对外宣称遭到的不公,并不存在。手心手背都是肉,而且三一对湖南的贡献那么大,省里不可能偏袒中联。2012年省政府给予三一的补贴近6亿,中联只有四千多万。
湖南省政协常委、经济科技委员会主任吴金明认为,三一搬去北京没法规避竞争。“只要你还在地球上,做这个行业,就肯定面临中联的竞争。”他认为三一搬到北京的真正目的,是便于国际化资本运作,吸引国际人才。这也符合其发展策略。
多名受访者认为,三一进京也剑指整合更大的资源。“搬到北京后,很多事情可以避开湖南。例如,路条事件就可以不通过省发改委申报。”
(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