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部原副部长、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秘书长魏建国：
要严密注视美国“量化宽松”政策
与2008年金融危机相比，这次出口受到影响的原因和程度都不同。当年是整个市场受到金融危机影响，市场需求减少导致出口受到影响。但2011年的外贸整体形势，主要是由于市场需求降低，同时企业生产成本上升、汇率提高，导致中小企业出口受阻。应该说，出口形势比2008年更严峻。
———商务部原副部长、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秘书长魏建国
经历了金融危机的洗礼，2010年中国外贸形势在恢复的道路上走得并不顺畅。金融危机以来，中国已成为贸易保护主义的最大受害国。
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对2011年的外贸政策是“坚持出口和进口并重、吸收外资和对外投资并重，努力拓宽国际经济合作途径”。在改革开放经历了30余年，中国对外贸易整体长期存在顺差的形势下，为何将“进口”放到与“出口”并重？新一年的外贸形势又是否会一如既往地保持强劲走势？在货币政策回归稳健的形势下，出口企业又该如何应对？未来五年，我国外贸的重点在哪里？
近日，面对南方都市报记者专访，与外贸工作打交道20余载的商务部原副部长、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秘书长魏建国，提到2011年的外贸形势，不禁眉头紧锁、神情庄重，有时则会慷慨激昂、旁征博引。中国的外贸之路，正如魏建国斑白的两鬓一样，历经风雨沧桑，也在岁月中沉淀了经验。
今年第一季度我国外贸可能开始下滑
南都：长期以来，外贸一直都在我国经济结构中占有重要地位，特别是2000年以来，我国每年的进出口总额均保持两位数增长，2011年我国的外贸形势如何？
魏建国：2011年的外贸整体形势不容乐观。首先，人民币升值存在预期。现在人民币升值已经导致沿海加工企业生存难度加大。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也提出了进一步完善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保持人民币汇率在合理均衡水平上的基本稳定。我一向反对人民币升值，因为本国货币贬值利于出口，不利于进口。而现实情况则是，人民币汇率上涨的趋势并未得到控制。
虽然2010年11月我国外贸出口大幅增长，但这仅仅是因为圣诞节期间国外需要大量订单。圣诞节后，订单肯定会减少，而且会一直减少。2011年2-3月将迎来整个外贸下滑的开始。因为目前欧洲的金融危机并未消退，尤其南欧五国金融危机形势严峻，很可能殃及葡萄牙和西班牙，从而导致欧盟进口整体减少。而欧盟是我国最大的贸易伙伴。
此外，现在原材料价格上涨，沿海用工的劳动成本上升，导致企业成本上升。加上目前各国对我国实行的反补贴、反倾销等政策，会导致明年出口大幅下滑，总体下滑比例可能达到10%-15%左右。
美量化宽松政策或引发我国股市泡沫
南都：上述现象是哪些因素造成的呢？将对我国产生哪些影响？
魏建国：主要是美国正在实施的第二轮量化宽松政策。这一政策掩盖了金融危机发生的真正实质，误导了整个世界对金融危机的认识，让大家误认为是由次贷危机所引起，但事实并不然，这影响了世界人民对经济恢复的信心。
这一政策是一支强心针，治标不治本。现实表明，2011年美国很有可能出台第三次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这一政策事实上是稀释美国债务，向债务注水。这种做法虚伪，美国利益至上，会对世界经济带来更坏的影响。
这一政策将引发我国通胀和股市泡沫。因为美国发起的量化宽松政策，目前最明显的后果就是大宗商品和原油价格上升，导致所有其他原材料，包括铜、镍、棉花、大豆等价格上升。而这些产品正是我国需要大量进口的产品，导致我国整体进口价格抬高，带动物价整体上升。在这种传导作用下，我认为CPI(居民消费价格指数)还将继续上升，翘尾因素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更重要的是，这些情况会造成美元贬值，其他货币相对美元会进一步加速升值，人民币汇率也势必随之升值。因此将带动全球新一轮贸易保护主义，我国出口将面临重大挑战。
有迹象显示热钱的进入在持续增加
南都：针对美国采取量化宽松政策，中国应该怎么应对呢？
魏建国：关键是中国要严密注视美国的宽松货币政策，并指出其恶果。我认为这种政策是损人损己。因为美元稀释后，美国的购买力并不一定能提高，因为美国本身就是依靠贷款消费。美元贬值，消费会造成更多美元需求。
其次，政府层面，进一步加大对中小企业尤其是出口企业支持，通过财政、汇率、贷款、保险等政策进行支持。
政府要千方百计堵住热钱进入。目前已经有迹象显示热钱的进入在持续增加，2010年10月份比9月增加一倍。所以政府必须加强监管，尤其加强热钱通过香港流入的可能。特别防止股市、楼市出现泡沫式膨胀。监管流入的同时，也要加强热钱流出的监管，避免“爱尔兰事件”(注：指爱尔兰债务危机)的发生。
企业层面将面临险象环生的局面，需要有清醒的认识，通过加强内部自身管理，节约开支。同时走高科技道路，打品牌之战、高科技之战，解决长期危机。
南都：您刚才也提到全球新一轮贸易保护主义又将抬头，您认为应该怎么应对？
魏建国：现在经济形势变数很大，贸易保护主义将会增多。我们也不能寄希望于G20等经济体，因为他们的倡导效果不大。关键是各国要抛弃自己利益为上的“独善其身”主义。国际社会应遵守世界贸易组织有关规则，发挥二十国集团、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等国际组织的协调作用，通过多边贸易机制解决贸易争端，反对贸易保护主义、促进世界经济再平衡。各国要坚持平等、互利、互信等原则，扩大自由贸易区范围和规模，推动建立公正、合理的国际经济贸易新秩序。
今年我国出口形势比2008年更严峻
南都：您提到中国外贸在2011年会开始下滑，请谈谈哪些领域会受到最明显的影响？
魏建国：主要表现在劳动密集型产品和部分出口加工贸易产品。首当其冲的是广东和江苏，因为这两个地方的出口最多，也是劳动密集型的生产方式，这两地将会受到明显的影响。
南都：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时，我国东南沿海企业也遭受过出口危机，2011年的形势是重蹈覆辙吗？
魏建国：不完全是。与2008年金融危机相比，这次出口受到影响的原因和程度都不同。当年是整个市场受到金融危机影响，市场需求减少导致出口受到影响。但2011年的外贸整体形势，主要是由于市场需求降低，同时企业生产成本上升、汇率提高，导致中小企业出口受阻。应该说，出口形势比2008年更严峻。
南都：2008年后，一些企业采取了出口转内销、技术创新等手段渡过难关，那么，我国企业在应对2011年出口危机时，能否仿效金融危机时的做法？
魏建国：金融危机时，很多企业曾一度转为内需，但发达国家市场丢失。用新兴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市场补上，方向正确，但一时却很难弥补失去的原有市场。
不可否认的是，2008年也有部分转型成功，主要分四种情况：将外单转向国内市场；也有企业打开了发展中国家市场；走高科技道路，彻底改变劳动密集型产业；企业加强管理，尤其财务管理，自身“瘦身”，节约成本渡过难关。
但这次不是因为新兴市场开拓等因素导致市场不足，而是整个生产成本提高，加之美国两次实行宽松政策所造成的出口形势，外贸前景严峻。
所以说，企业在2008年金融危机时采取的转型方法可以继续用，但效果不明显。因为商品市场要看其价格和质量，现在质量不变，但成本价上升，价格基础就会变。
转型的同时继续发挥世界工厂作用
南都：“中国制造”曾一度为中国产品带来市场，但也有分析认为，“中国制造”绝大多数集中于劳动密集型产业。如果2011年这类型产业受到冲击，是不是应该放弃传统意义上的“中国制造”，发展“中国创造”或者“智造”？
魏建国：制造就是制造。我们目前确实在品牌形象方面有所欠缺，但这只是一个过程，只要不在这个过程停留太长。
在整个加工制造中，将上端逐步完善，而下端的优势也要继续保持。有些人提出要把中国企业加工制造中的下端转移出去，但我不太同意一些观点，这个优势是中国以外其他国家几乎无法完成的。中国劳动密集型市场，中国劳力的吃苦耐劳、艰苦奋斗等，都是其他国家劳动力市场无可比拟的。中国有很好的生产链条，比如服装，转到越南现在又回来，因为越南没有链条，线和纽扣不行。
中国企业目前精心打造的加工贸易链条，已经在中国落地生根，不要再挖，否则会伤根。所以要既保证下游，同时加大上端优势，发展服务贸易。因为加工贸易可以解决农民工就业，服务贸易则可以解决大学生就业。
加工贸易方面，今后会继续发挥中国的世界工厂的作用。
中国劳动力和生产优势还会保持一段时间，至少5-10年。只要中国依旧是农民工向城镇转移、城镇化继续存在，加工贸易依旧是中国出口的一个大部分。
要更有目的地培育进口以平衡贸易
南都：多年以来，我国出口一直以欧美为主，未来一段时间内是不是可以转变贸易市场，出口重点从发达国家转向新兴经济体？
魏建国：应该坚持市场多元化原则。今年中韩贸易好，进出口增加32%；与东盟贸易以30%速度增长；与非洲贸易增长更快。我估计，未来中非贸易额将会持续大幅增加，所以要坚持市场多元化。
此外，我国企业要继续占领原有欧盟传统市场，必须依靠高科技和产品质量优势。但最重要的是，必须加大进口力度。
南都：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对2011年的外贸政策强调“出口和进口并重”，为什么改变了我国过去一直重视出口的政策？
魏建国：“十二五”外贸的重点转换，我估计可能在两个方面：把单纯的扩大出口，转变为出口跟进口相结合；第二把过去三十年单纯的引进外资，改为引进外资和走出去相结合。
我国2010年初就提出要将进口政策纳入规划。进口是一个重要政策，各国都非常重视。我国此前对进口不重视，很少有政策是鼓励进口，尤其是鼓励高科技、高新技术产品的进口。
目前，我国与其他国家的贸易中，连续十几年来都是顺差。现在必须改变这种情况。需要更加有计划、有目的地培育进口，培育外贸市场螺旋式上升，通过进口平衡贸易市场。进口高新技术、高科技产品；也可以考虑葡萄酒等消费品适当进口，解决贸易顺差，从而减弱贸易保护主义。
以进口带动出口，今年进口需增两三成
南都：按照预期的合理贸易状态，您预计2011年进口增幅达到什么程度比较合适？
魏建国：2011年，我国进口要增长20%-30%。首先是打开薄弱市场，如北非国家，现在大量贸易顺差，可以进口橄榄油、大理石，再将我们商品介绍过去，让这些国家有外汇购买我们的劳动密集型产品，以此带动出口。其次，对美国和欧盟等传统市场更要加大进口，但进口的主动权不在我国，在欧美。现在对方对华实行高科技出口管制。
南都：在现行贸易形势下，我们怎么安排进口？
魏建国：2011年进口形势要统筹安排，按照国别、与华现有贸易大小以及贸易伙伴国特点培育进口市场。进口也需要稳定、长期，每年保持大体固定的量，具有固定的、长期的供应渠道。
人民币问题要“边看、边脱、边推”
南都：您认为“十二五”期间，中国外贸增长和增长方式转变的重点在哪些地方？
魏建国：“十二五”外贸的重点转换，除了兼顾“出口”与“进口”并重，同时必须走高科技道路。中国下一个经济增长点仍然是依靠高科技，包括出口的高科技、产业转型升级、全球化。
我认为，除了企业加大自主创新力度外，必须把以往单纯的“引进外资”转化成引进外资和走出去相结合。当前是我国走出去的最好时机，尤其是加大对非洲、东南亚、拉丁美洲等发展中国家和地区的投资力度，建立海外能源、资源生产基地，争夺重要战略性资源产品的国际定价权，保证原材料进口价格的稳定性和供给充足。同时带动我国建筑、通讯、电力、交通等相关行业出口和发展，提高国内企业的国际竞争力。
同时，要加强国际经济合作，特别是要加强与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的合作。
南都：汇率也是影响出口的重要因素。您认为合理的汇率走势是怎样的？
魏建国：人民币汇率改革要遵循市场原则，审时度势，对中国经济不要形成大起大落。
我提倡三边想法：“边看、边脱、边推”。“边看”，人民币汇率要形成机制，不要放弃人民币参考一揽子货币的原则；“边脱”，渐渐与美元脱钩，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一揽子货币计划挂钩；“边推”：推行人民币国际化。现在已经区域化，未来要推动人民币国际化。进一步增强人民币的国际影响力，扩大人民币跨境贸易结算试点，增加我国在国际组织中的投票和话语权，稳步推动人民币国际化进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