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锦涛主席访美的直接收获是两国的政治主流达成了一个新共识:尽管两国关系以后会有麻烦,但不对抗。而积极推动沟通与合作机制的长效化,将会使得中美关系在未来的历史阶段更加稳定。
未来中美可能要加两个对话机制,一是中国在适当的时候进入“TPP”,“跨太平洋(11.13,-0.04,-0.36%)伙伴关系”。在把东亚合作机制坐实的基础上,中国应该在适当的时候加入,在跨地区领域形成个中美对话机制,现在60多个都是双边的。
1月18日至21日,国家主席胡锦涛对美国进行了国事访问。68小时内,胡锦涛访问了华盛顿、芝加哥两地,出席了近20场活动。胡锦涛和奥巴马这两位国家元首会谈、会见及共同出席各项活动的时间也超过了12个小时。美国和国际舆论都十分关注并高度评价了胡锦涛主席访美,认为这是中美两国在关键时刻的一次历史性访问。
人们普遍关心,胡锦涛主席此次访美将会给中美关系乃至国际格局带来的后续影响究竟是什么。为此,本报记者专访了美国研究专家,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金灿荣教授。
这是一次双方交底表态的聚会
南方都市报:这次胡锦涛访美,媒体评价很高。布热津斯基说,这是中国领导人在邓小平访美后最重要的一次访问,也有媒体评价说,这次的访美为21世纪的中美关系定了基调。你怎么看?
金灿荣:大家都知道未来中美关系很困难,这次就是相互表态,交底,不玩对抗,大家都知道对抗不起。从这个意义上讲,两国的政治主流达成了一个共识:尽管两方的关系以后会有麻烦,但不对抗。对中国而言,这是第一次把合作伙伴关系写到了文件里;第二,在很多具体问题上指明了解决问题的方向。中美关系通过这次会议得到了稳定,很多连带效应随之出来了,例如朝韩谈判又开始了。双方的领导人都很清楚,无论如何,不能搞得像以前美苏那样,最后一死一伤。现在是个崭新的超级大国关系,这种情况下,双方要有底线,不走向对抗。解决问题的方法之一是双方“inter-dependent”,就是相互依存,这个美苏之间是没有的,中美要搞好。
南方都市报:这次的联合公报凸显了“共同努力建设相互尊重,互利共赢的合作伙伴关系”。
金灿荣:就是这个含义。中美两国未来肯定是麻烦很多,虽然这几天很高兴,但可能立马就又开始吵架。今年内就有几个问题是躲不开的。
一是美国的对台军售,帮助台湾把F 16A B的升级到F16CD的水平,这是今年美国肯定要做的。
第二是中国的军事现代化肯定会有一些新成果,这对美国的刺激会非常大,因为2007年1月11日,大陆的一个反卫星实验成功了;2010年1月11日又进行了中段反导,今年大家对东风21D更加关注。美方认为东风21D虽然是一个战术武器,但是有战略意义,评价很高,认为其军事意义相当于中国上世纪六十年代原子弹爆炸。只要东方21D一出现,就意味着中国解放军第一阶段的目标实现了。这个美国肯定会急。
然后就是朝鲜。原来是朝鲜单方面在搞“战争边缘政策”,但现在情况是,韩国也开始玩了,两方都玩,走火的几率就大了一倍。南北关系今年仍然比较危险,一旦出现问题,中美双方的解决思路是不一样的,不一样就要吵架。
第四是中美的经贸还会吵架。有人预计近年中国的制造业总量超过美国,这对美国人心理震撼将不亚于中国G D P跑到世界第二,因为美国1894年G D P世界第一以后,它的制造业一直遥遥领先;此外,美国经济今年仍然将是无就业增长,经济数字会很好看,经济增长也是正的,可仍然在经历痛苦的去杠杆化过程,实体经济远未恢复。美国经济内在的问题在政治上的后果,仍然是它不可承受的,它仍然有动力把经济问题的责任推给中国。
中美双方均面临新的调整和选择
南方都市报:如果从长期看,随着时间的演化和双方力量的变化,中美之间的问题可能会更复杂多样,这也为双方的关系带来更多的变数。
金灿荣:所以说,虽然这次访问是成功的,但今年年内的稳定就很难保证,因为还有这么多具体问题在。如果从中期,以10年为期展望,中美关系还面临着更多的问题。一个是未来10年中美关系有新的心理环境,外交学强调一个是物理环境,就是力量对比、第三方因素;另一个是心理环境,指未来10年中国经济还会增长很快,中国人会过度自信。
南方都市报:这次胡主席访美,美国一家机构所做的民调也显示,超过一半的民众认为中国已经或即将超越美国,成全球第一强国,美国人的心理也正在发生变化。
金灿荣:事实不是这样的,这叫“这山望着那山高”,它自己不顺,它就看不惯你顺,这是人之常情。这是一个新的心理环境,未来10年都会这样,美国因为自己有点失望,会夸张中国的力量,中国因为自信也会夸张自己的力量。
第二,中美之间的问题结构非常复杂,新老问题并存。老问题是三个“T”的问题都在,台湾(T aiw an)问题、西藏(T ibet)问题、贸易(T rade)摩擦都还在,但还会有五个新问题出来。
一个新问题是我们刚才说过的中国军事现代化的发展进入了新阶段,备受瞩目。
新问题二是东亚地区的领导权问题,中国还是会推地区合作,不管美国高兴不高兴。因为中国的经济发展需要如此。中国现在在建曼昆铁路,湄公河的开发也在进行,下面中国还要搞“海合会”,还在推中日韩东北亚峰会机制,中国会按照自己的步骤,根据自己力量的发展来推地区合作;中美未来在东亚地区主导权上肯定会有争议。
第三个新问题是中国的科技创新和人民币的国际化,会使双方的贸易关系走向竞争性,截至目前,中美的贸易关系还是互补性的,量上中国是大一点,未来不一样,未来是互补和竞争并存的一个关系。中国的产业肯定要升级,高铁就是一个象征。人民币国际化也是个重要因素,从世界整体来讲人民币国际化不是个坏事,从中国利益来讲也是好事,但对美国,绝对是挤它地盘的事。
第四方面是中美关系未来的问题就是“中国模式”。现在的“中国模式”是西方记者在炒作,以拉莫为代表,国内也是少数学者在应和,但国内自由派基本是否定的,国际上也有人否定,但绝大部分学者都是机会主义的。再过五年,可能都认为中国是成功的。若按照目前的增长速度,到2015年中国G D P有可能到美国的70%左右,那时“中国模式”就有意义了,我相信那时会有美国大学的某个教授,会写与当年傅高义《日本第一》类似的书,它会假设中国是成功的,为了便于自己学习,一条一条把中国很多行为合理化,那时就一定会有“中国模式”。这对美国来讲会有很大的影响力。
第五个问题就是国内政治结构的多元化。美国内部政治多元性有两百年的事实,对中美关系的干扰有几十年了。但中国这一块,是属于个新现象,怎么去应对内部政治干扰,是一个新的挑战。
南方都市报:所以面对这种复杂的问题结构,中美两国都面临着新的调整和选择。
金灿荣:双方领导人对我们讲到的这些问题,心里都是清楚的,在清楚的情况下去寻找共识。共识就是我们之间不要像苏美一样搞对抗。这一点就像一个“消极共同体”。中美和美苏一样有个“消极底线、”“消极共同点”。不同的地方在于中美有三个“积极共同点”。一个叫interdepen-dent,相互依存,这个是美苏之间没有的。美苏双方贸易量、人员来往都很少。中美两国每个礼拜有120多个客运班机、130多个货运班机。中国和日本也不一样,中国是一个有市场的老二,日本是纯粹的出口力量。中美以后经济上相互依赖,人员来往极其密切,2010年中国对美投资超过了美国对中国投资,这是不得了的。
第二个共同点就是客观上还有很多第三方威胁,如恐怖主义、海盗、气候变化、公共卫生等问题,这些单独都处理不了,可以找一个第三方合作因素,出了事一块对付。
第三个是双方都想搞个合作机制,有了问题,吵架可以,但有机制解决。怎么做到呢?首先是形成共识,不要打架,再一个是做好正面的三件事,加深依存度,扩展第三方合作和搞好对话机制。
要把双方的沟通机制坐实
南方都市报:按照美国的一些战略家和智库的说法,双方的不信任感也在增加,这种不信任感是两国关系的最危险因素。美国人在担心中国挑战它的霸权地位,中国人则担心美国遏制中国的崛起。
金灿荣:这样的想法消除不了,美国永远有一部分人认为你的崛起就是冲着我来的。而在中国也总有人觉得美国在搞阴谋,搞C形包围。别指望消除这两种想法。作为领导层,只要它有足够的政治意志力,看到双方大局,还是有办法让这种言论边缘化,让他们说,但影响有限即可。如果双方领导人持之以恒的意志力有了,再着力做好我刚才提到的三方面工作,相互依存,共同问题的合作,建构良好的机制。
南方都市报:具体的机制有哪些形式?
金灿荣:首先是官方沟通,目前外交部统计副部长以上的中美定期对话机制有60多个,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叫“战略与经济对话”,还有中美商贸联络会、国防部副部长磋商等等。现在希拉里国务卿和刘云东国务委员正在推动一个人文对话机制。
未来中美可能要加两个对话机制,一是中国在适当的时候进入“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在把东亚合作机制坐实的基础上,中国应该在适当的时候加入,在跨地区领域形成个中美对话机制,现在60多个都是双边的。例如东盟有10+8东亚峰会,A PEC现在还比较虚,TPP是想在跨太平洋自由贸易区基础上,是一个比较好的区域性协调关系的机制。全球范围内,就是把G 20做好,G 20是中美处理全球问题的一个对话机制。
南方都市报:基辛格日前在接受中国媒体采访时,也呼吁中美两国建立“太平洋共同体”。
金灿荣:我想中国肯定不排斥,而且为了处理复杂的问题,还需要这个机制。这是一个好的设想,但能不能做成、需要多长时间做成需要再观察,首先是中美两国内部要先建立共识,然后再找到某些点来试验,成功以后进行推广,然后再把它法律化。这至少需要10年。
谨慎看待民族主义与全球责任
南方都市报:一些外国评论者说,中国以前处理外交关系比较注重技巧,强调韬光养晦,但随着中国的崛起,现在无论民间还是官方都开始比较张扬了。外交工作如何协调国内各种力量的不同声音?
金灿荣:中国的体制向来是强于控制,弱于协调。毛泽东时代就很难协调,现在协调能力更弱,因为领导权威不如以前。这是基本事实。我认为中国内部要多讨论,加强共识,在共识基础之上形成一套机制,建立一个和美国差不多的中国版“国家安全委员会”,这是中国应该做的。大家应该共同来面对,加强内部协调,接受多元声音,对极端的言论不要去炒作,要看主流。我想应该有两个基本态度,对外部世界,接受多元化事实,对于内部,根据利益多元化做出一些政策和体制上的调整。这样就可以把新的问题控制住。
南方都市报:你刚才谈到中美两国关系调整中,中国国内政治的多元化未来将会成为一个很大的不确定性因素。中国民族主义的声音的加大,是西方国家,包括邻国最担心的。这种声音在未来对中国的外交、对中美关系会产生什么影响?
金灿荣:一个国家从悲苦的状态出来,总有一段时间有民族主义情绪;但民族主义未来的走向取决于互动,互动良好就可以得到控制,有意去炒作就可能激化;具体到中国民族主义,我觉得不用太担心,中国本质上不是一个民族国家,而是一个文明国家。中国是一个大陆,14亿人,相当于两个欧洲,像德国人、日本人一样团结一致向前走是特别难的。中国的民族主义情绪基本上是被动反应型的,是文化型的,不是血缘型的。
南方都市报:这次胡主席访美前,布热津斯基在纽约时报发表了一篇文章,比较有意思。从中也能看到他作为一个地缘战略家的思想转变,之前他是力主遏制中国的,现在抛弃了,也说要合作。他对这次中美发表联合公报有一个提议,认为其最重要的内容应该确立一系列指导原则,这样的指导原则应该承诺中美伙伴关系应该有一个与国家自身利益相匹配的使命。他提出要超越两国的国家利益,要放在21世纪整个全球政治经济秩序的演化的大视野下,来处理两国关系,提出这样一个殷切的想法。
金灿荣:这是美国一流战略家提出来的思路,也是典型的美国式思维。美国现在是老大,而且美国人的责任感比较强。但中国现在还接受不了这个。中国现在还不觉得自己是超级大国,没觉得自己是一个全球国家,中国官方的自我定位是四句话构成的,第一,我们是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国家,第二,中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第三,范围上我们是有一定全球影响的东亚地区大国,第四,台湾还没有统一。所以全球使命这个提法中国现在还不会接受。
南方都市报:但是中国因为经济总量上已经全球第二,如果再如此“韬光养晦”,总要受到没能承担应有的大国责任的指责,尤其是在美国维持全球秩序,主要是安全秩序已经力不从心的情况下,它要求中国分摊秩序的维持成本,因为中国也是这轮全球化的主要受益者。
金灿荣:美国人喜欢“全球使命”。不过坦率讲,中国还没有想过这个事,可能10年20年后中国会达成这样的共识,有这样的意识。
中国发展这么快,我们自己都没想到,心理上要迅速成熟起来也不现实。但中国人应该意识到力量长了责任也必然长了,这是一个正常逻辑。所以力量长了以后,推卸责任就是不对的。国际社会应该对中国有更深入的了解,因为中国国内问题很多,肯定是国内优先的,另外一个是意见多元,形成共识比较慢。因此国际社会首先不能乱提要求;其次总体上应该给中国一些时间,耐心一点。如果中国国内加快改变,未来中国承担更多国际责任非常有可能,这是一个阶段性问题,可控。(来源:南方都市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