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国试图通过制造业回流,扭转制造业就业和产出比重持续降低、大量投资转向海外而国内投资相对不足的问题。虽然美国政府有意吸引企业回去,但有声音警告,由于自动化导致生产率提高,美国很难将过去失去的工作岗位找回来,制造业并非美国比较优势所在。数据显示,1997年以来,美国制造业减少了600万个工作岗位。IC 资料 刘建平 制图
2011年6月,美国香薰蜡烛厂商Chesapeake Bay Candle(以下简称“CBC”)在马里兰州格伦伯尼(Glen Burnie)开设了其第三家工厂,这也是该公司首家位于美国本土的制造基地。
CBC的行为被学者称为“Reshoring”(回岸),即制造业回流,意指跨国公司将制造业投资和生产能力从海外向国内转移的一种现象,它既包括把海外的工厂迁移回国,也包括在本土建设工厂,取代在海外建厂或采购的计划。
随着海外劳工成本的上涨,以及超长供应链等多种因素带来的挑战,越来越多的美国企业正在考虑将原先位于海外的生产基地搬回美国本土。
最近两个月,麻省理工学院供应链管理专家大卫·辛奇-利维(David Simchi-Levi)对108家总部位于美国的跨国公司调查显示,有14%的企业明确打算将部分制造业迁回美国本土,三分之一的受访企业则表示正在考虑为回岸采取措施。
此前曾有分析称,美国试图通过制造业回流,扭转制造业就业和产出比重持续降低、大量投资转向海外而国内投资相对不足的问题,改变美国企业开发新产品、但绝大部分零部件和组装等制造环节不在国内的分工体系。
尽管如此,CBC联合创始人徐梅在接受早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不认为回岸会成为主流趋势,往外走是必然趋势。徐梅同时提醒美国政府,如果想要吸引企业回归应该推出优惠政策,而非“无动于衷”。
“辗转”18年回到美国
徐梅的香薰蜡烛企业是一个典型的美国企业“回岸”案例,从当初以节省成本为出发点将工厂设在亚洲地区,之后因亚洲成本上涨,加上为了贴近美国市场,峰回路转又回到了美国。
1994年,徐梅和丈夫一起在美国创立了CBC,并于次年在杭州开设第一家工厂,“从美国进口香料和蜡,然后国内制造再返销美国市场。”上世纪90年代,正值美国香薰蜡烛行业“两位数”成长期,顺利赶上这波行情的CBC扩张速度颇快,打入了美国多家大型商场。
但好景不长,1999年前后,有关从中国进口的蜡烛产品关税要翻倍至108%的传闻在美国国内传开,“我知道关税上涨是势在必行,就开始选择其他国家。”随后徐梅辗转墨西哥、菲律宾和泰国,直到越南。
徐梅说,当时越南希望吸引外资,加上当地华人家庭素质较高,中国工厂的技术人员前往越南不存在交流障碍。最终,不到5个月的时间,徐梅就在越南海防市建立起了第二家蜡烛工厂,规模在600人左右,并在2000年开始运行。
这是徐梅自开创CBC以来首次海外拓展,但她没想到的是,11年后,她却回到了美国本土。
CBC将工厂搬迁至越南,不仅能够避免高关税,而且越南的低劳动力成本也是一大优势,但由于越南国内缺乏相关产业链,徐梅仍需要将产品所需的各类材料运输到越南再生产。
据徐梅介绍,当时越南的人力成本只有中国的三分之一,“但去年越南的最低工资也涨了40%。”
2005 年,徐梅逐渐发现,中国的劳动力资源越来越难找,劳工关系也开始变复杂,“同样的问题在越南也开始出现,我们当初的应对政策是增加自动化流水线。”但自动化机器并不能完全取代以手工打造为主的香薰蜡烛行业,尤其在中国出台新的《劳动法》之后,人力成本冲击更大,“因为客户都是一年前就下单,我们没办法在一年之内给客户做多次价格调整。”
当时,产品结构也发生了变化,美国国内用户更偏向于安全性较高的灌装蜡烛,“很多美国蜡烛企业都在美国国内生产,我这么折腾还不能拿到一个好的零售价。”将制造基地搬回美国的想法,在徐梅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最终,徐梅选在了公司总部所在地——马里兰州,并在2011年6月,工厂开始运营,员工规模70人。不过,徐梅坦言,美国工厂不会成为其扩张重点。
“回岸”后的优势
搬回美国到底省了多少成本?
徐梅说,在亚洲生产的时候,由于生产地点的关系,导致其零售价无法和美国相比,供应链也比较长,“不能把市场的需求反映在供货上,还要花不少资金去存放3-4个月的库存香料。”
徐梅称,现在同样在中国和美国做一个蜡烛,运输成本可以节省很多,香料的库存量也可以降到最低,“最大的节省就是能保持连贯性,无需考虑天气变化等额外因素带来的产品更改,美国工厂全是通过电脑管理原材料,但在亚洲就是靠人。”徐梅介绍,香薰产品有很强的季节性,例如圣诞节销售期就只有几个星期,如果一款产品卖得好,第二周就能加量投放市场,以前从亚洲出来要6周才能到客户手中,现在只需要2周。
不可回避的是,从劳动力成本低廉的亚洲搬回美国,人力成本上涨是必然的趋势。
CBC 美国工厂工人待遇是每小时15美元,而位于杭州的工厂工人待遇是每月2500元,相差了差不多6倍。事实上,CBC亚洲工厂的工资每年也在不断上涨,CBC市场经理玛瑞科(Mareike Finck)告诉早报记者,从2009年以来,中国和越南的工资每年涨幅在40%左右,同期运输费用的涨幅在5%-6%上下。玛瑞科认为,未来亚洲地区的劳动力和运输成本还将不断上涨,以越南为例,劳动力成本将以每年10%的幅度上涨,运输费用年涨幅在5%左右。
高人力成本的背后是,贴近市场,减少运输环节成本等供应链中的支出,这反而有助提升毛利率。
美国户外产品生产商Outdoor GreatRoom公关经理杰西卡·霍尔(Jessica Hall)告诉早报记者,在将部分生产基地搬回美国后,去年产品的毛利率提高了35%。霍尔表示,在美国生产首先能减少运输过程中的延误,避免客户不高兴,并举例称两年前就因为一次海啸导致交货晚了两个月。“本地生产能够带来更快速的反应时间,无论是产品交付还是质量问题,以及更高效率的生产。”
Outdoor GreatRoom在2010年将部分商品的制造基地搬回美国,但依然保留了中国的生产基地,此前其已经在中国待了7年。
值得注意的是,霍尔还提及了一点,回岸能够为美国当地创造就业岗位。
而该原因也出现在了辛奇-利维的调查中,大约有21%的美国企业把“要求增加美国就业的压力”作为他们回岸的一个因素。但辛奇-利维称,调查没有具体考察这种压力来自何处。
今年是美国的大选年,就业一直是美国的热门政治议题,《华尔街日报》称,部分企业似乎同时感受到了政坛和市场两方面要求它们证明自己在美国国内生产产品的强烈情绪。
谁是下一个中国?
越来越多的观点显示,中国引以为傲的劳动力优势将逐渐丧失,“成本低廉”不再是中国产品的代名词。徐梅说,现在经常有的一个讨论是,谁是下一个中国。
目前,CBC位于杭州的工厂主要负责研发,生产任务交给了越南和美国工厂。
去年8月,波士顿咨询集团(BCG)发布的题为《重回美国制造》的报告中指出,中国工资和福利以每年15%-20%的速度增长将削减中国的劳动力优势,预计由2011年中国相对美国55%的成本优势,将下滑至2015年的39%。
报告还称,由于运输、税务、供应链风险和工业地产等因素,中国制造业的成本相比美国的优势将逐渐弱化,尽管随着中国生产效率的提高,但也依然不能保证中国制造的成本优势。BCG认为,跨国公司未来将把中国制造的产品分销给中国和亚洲其他市场,并重新在美国设立生产基地以服务北美市场。
哪些原因会驱动制造业的增长?包括辛奇-利维在内的多位麻省理工教授和埃森哲去年发布的名为《反思美国制造业未来》的报告指出,商业环境的变化、税收、地域政策以及供应链风险都将会影响制造业。
回归倡议协会(Reshoring Initiative)主席哈里·莫泽(Harry Moser)预计,过去几年,至少有2.5万份制造业相关就业被带回了美国。
英国《金融时报》称,自2010年初至今,美国制造业就业人数增长了2.9%,德国和加拿大分别增长了2.4%和1.9%。2002-2010年间,以美元计的美国制造业单位劳动力成本下跌11%,而以美元计的日本和德国制造业单位劳动成本分别上涨3%和41%。
美国政府要做的还很多
或许是之前在越南有过设厂的经历,当2010年徐梅着手准备在美国马里兰州建厂时,却发现原来将制造业搬回美国并没有那么顺利,其开工日期比预定的晚了半年,“付出了数百万美元的‘学费’。”
徐梅一开始并不打算将工厂设在马里兰州,因为该州并非是“Business Friendly”(商业友好),但后来考虑到当地高失业率(每5个蓝领工人中就有一个失业),还是在马里兰州租了一个面积约为15000平方米的仓库,打算将其改成厂房。
按照徐梅原先的打算,从2010年4月签仓库租约,到当年12月就能开业投入使用。由于建设工厂需要符合当地各种标准,而且必须由专业公司进行改造,于是徐梅就聘请三家公司,并询问当地监管机构,设厂需要符合哪些具体要求。
但当地官员的回答却让徐梅吃惊,官员称,马里兰州已经很久没有人开过工厂,也不知道最新的设厂标准,该官员给了徐梅学校、医院、餐馆和仓库的要求,要求其自己研究。
6个月后,徐梅将改造计划提交给当地官员,却再次被告知不符合要求,要改3页内容,“有些内容很八股,而且我们签的租约已经开始,但按照当地官员的要求要比原来的开工时期晚6个月。”徐梅认为,不应该存在这么多改变。
关键的一点是,作为一个想要为当地创造就业岗位的企业,在设厂阶段就遇到了上述问题,相比当初在越南花了不到5个月时间就投产使用,让徐梅大为不满。
“对我一个在这里生活了20年的人都这么难,可以想象一个外国人过来有多难。这不是叫商业创造,而是叫商业保护。”徐梅表示,迁回美国她没有获得任何政策优惠。
不过,CBC的美国工厂至今尚未盈利,徐梅表示,预计到今年底达到收支持平,明年会增加3-4条流水线,年产达到1000万至1300万支灌装蜡烛。
与徐梅同期回岸的企业还有ATM供应商NCR,户外装备商科勒曼和福特公司等,BCG认为,回岸目前还处于初级阶段,相信未来数年内会加快步伐。
但在徐梅看来,回流只是小部分,将制造基地搬回美国需要的是生态环境,“像我这样的蜡烛企业,灯芯线、颜料、香料和添加剂等厂商,美国本土都有,不需要重新创造。正如美国汽车行业一样,都在美国。”
徐梅说,不缺产业链的话,企业就可以活下来。
已经有学者注意到了和徐梅一样的遭遇,《反思美国制造业未来》指出,对美国政客而言,眼下最需要的是换一种思路,要有危机感,勇于接受新想法。
已经有美国政客开始为回岸创造有利条件。今年4月,美国参议员施塔贝诺(Debbie Stabenow)提出《就业回国法案》,将通过税收减免,帮助企业弥补因迁移生产业务回国而产生的成本,还禁止为企业因迁移营业机构出国而产生的成本减税。
虽然政府有意吸引企业回来,但有声音警告,由于自动化导致生产率提高,美国很难将过去失去的工作岗位找回来,制造业并非美国比较优势所在。数据显示,1997年以来,美国制造业减少了600万个工作岗位。 (本文来源:东方早报) |